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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一步是楚囚,进一步有桎梏。
这个姿势实在太过亲近,近得他能听到何殊尘的呼吸,声声清晰。
顾晏钊不是心思敏感的人,从前混迹在军中,他从不避讳和人接触,但这与军营中几个汉子光着膀子挨在一起勾肩搭背又有些不同,只是那片红衣的袖袍与衣襟相擦,就无故添了几分紧切。
不分明,也不游离。
身前人在闷声地笑,他低头看见对方的发顶,这人束发的簪子已经换了一支,一截不知用什么打磨的木,还带着粗糙的纹路和木茬。
偏巧何殊尘还要开口继续逗他:“这次可是你自己主动来的。”
他的声音绝算不上曼妙,比起扬州的名乐差远了,但腔调莫名熟悉,说话也像在唱曲。
一似故人软语,又似记忆深处谁的呢喃。
顾晏钊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。
他忽然觉得,这样的笑声,自己应该在某个时刻也听过。
言之切切,声谓同音。
只是西南地远,他随父兄到过各处地方,唯独没踏入过云州的地界,可若说全然没印象,那还真有一件。
永和五年,启华殿内,父亲抱着年仅五岁的自己,在琼华宴上听的就是那样的曲子,先帝赐父亲金错钩带,玉壶一只,他捏着那精美绝伦的物件把玩,透过小口去瞧宴上的舞伎,南疆来的少年踩着小巧玲珑的鼓面,腰身旋舞,打着拍子唱一首赞颂先民的歌谣,少年的嗓音干净,清如竹音。
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狡黠的家伙身影重叠,像又不像。
何殊尘抬头,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去看他,颇好笑地拍了拍顾晏钊还抓着他的手:“周公子这是怎么了?吓傻了?”
掌心还带着打斗产生的热,虎口卡着何殊尘的手腕,隔着薄薄一层缎子,何殊尘的身体是冷的,顾晏钊却烫到一般缩回了手。
他于是压着嗓子问:“你今日又唱的是哪一出?”
“英雄救美啊。”何殊尘盯着他,把顾晏钊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,“我好心拉你进来,免得你挨一顿鞭子,周公子可不要错怪我。”
他身上的熏香气味太明显,整个人都像刚从香料堆里打过滚出来,呛人得很。
“错怪?”顾晏钊鼻尖一耸,皱起眉道:“你一身的香臭味,从哪儿来?又躲在这里边看了多久了?算计着等人都走了才来找我,怎么,不敢见人?”
何殊尘不否认,却意有所指,笑他的明知故问:“打得好好的,你把刘敏丢给别人做什么?周公子的身手对付得了平宁府的杀手,还打不过几个赌楼的杂役?”
何殊尘道:“聪明人不说糊涂话,就像周公子说的,我有什么不敢?”
他在避着林蔚。
顾晏钊想,两次都是如此,林蔚认得他?
但他没问出口,依照这人的调性,这种问题出口就要换得一句戏弄,四两拨千斤地翻过篇去。
顾晏钊哼道:“你心里清楚。”
停了停,他又道:“松手,别扯坏了我的腰带,武侯钱少,回头不能用了我买不起。”
说是腰带,其实随便找条粗麻绳往腰间一系,也能栓紧裤腰。
何殊尘把唇一抿,手上力道果然松了,扯了扯嘴角:“我不像你,下手没个轻重。”
腰间压力稍减,顾晏钊听出他是记那只簪子的仇,一时没接话。
外面的人声依稀可辨,是郑毅求饶的话,不用想也知道在鞭子下没讨什么好,但此刻听在顾晏钊耳中,就显得有些尴尬了。
话说到这里,何殊尘也意识到把人压在墙边说话的情势不佳,觉得没趣,松了手,走到里边的一方小桌前坐下,自顾自倒了杯茶。
这地方窄条,像开辟储物的夹层,用了机关术将墙体与外界打通,藏在连廊后,轻易看不出来。只是麻雀虽小,五脏也俱全,里头一应器具都有,南北拉通垂着珠帘,尽头还摆着一张罗汉榻,是个起居常用的小间。
里面布设简朴,素色居多,何殊尘的一身红衣在其中就有些太显眼。
他喝着茶,对着顾晏钊的一身行头,还要出口调侃:“堂堂云州府衙,就是如此对待武侯,连银钱也不发够?公子穿得像来要饭,哪能看得出什么富贵身?总不会是被你家府君克扣了吧?”
顾晏钊靠着墙壁,看了一圈,目光落回他身上,嗤道:“不比你穿得要去娶亲一样。”
“娶亲又如何论?”
“年岁不大,贼心倒不小。”
何殊尘略一颔首,虚心纳言:“说的是,美人何求,在彼之端,我着急些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顾晏钊心里有些不快,不想跟他打太极,也过去,挑了个相对的座,道:“这话你留着自己听,同我说有什么意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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